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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和酷吏眼中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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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和酷吏眼中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涿郡。某縣。

佘戊戌一口氣殺了數百人, 挖礦千餘人,幾十個集體農莊內又立京觀,哭聲一片,這才罷手。

不用問, 她也知道縣內民眾對她、對朝廷憤怒憎恨極了。

佘戊戌毫不在意百姓的哭喊, 朝廷的律法的漏洞不是不能鉆, 而是要分情況。

那些只是為了更規範、更方便, 受害方只有朝廷的律法被百姓鉆了漏洞也不會造成嚴重後果,只能怪朝廷不曾考慮周到, 自認倒黴, 立刻修改律法。

那些為了從根基摧毀惡俗惡法,建立新的、相對更正確更優秀的規則, 受害方是普通百姓的律法,那麽就絕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鉆漏洞。

因為朝廷對鉆漏洞的承認或者不追究, 意味著無數百姓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佘戊戌厲聲道:“將涿郡的情況通報洛陽, 通報其餘州郡,繼續嚴查。”

她一直知道基層的管理有重大的缺陷,黃朝嚴重缺乏官員的背後是無數不合格的人被破格提拔。

不少中高層官員在考核新人的時候簡化了考核程序, 有意無意想著只要有人先頂了缺,能夠做事,其餘一切都可以慢慢教,慢慢考核。

可惜黃朝的人員缺口一直存在,從來不曾緩解過, 這些原計劃“暫時錄用,以後彌補考核”的官員盡數成了“老人t”, 負責“新官員”的考核和錄用。

這豈能不出問題?

佘戊戌臉色不怎麽好,哪怕科舉出身的官員都無法保證思想上的純潔, 如何保證其餘“頂缺”官員的思想?

“只怕本朝的基層到處都是漏洞……”

她深深地感受到了無力,這就是因果啊!當年但凡再嚴格一點點,至於出現目前的情況嗎?

佘戊戌開始給遠在遼東的史思明寫信感謝:“……若不是景翠提醒,佘某險些害了數萬百姓……若是天下百姓都像景翠深明大義,朝廷無憂矣……”

郭靜宇的瘋狂行為是史思明通知佘戊戌的。

郭靜宇以為縣城之內他最大,一群縣衙的官吏和農莊管事想要反對他,他反手就能壓下去,卻不知道那些被他看不起的官吏和農莊管事中其實有不少幽州軍將領的族人。

某個農莊管事就是史思明的族人,見郭靜宇將自己當做了土皇帝,將縣城當做了他的江山社稷,公然違抗朝廷律法,毫不猶豫地就通知了史思明。

史思明是幽州軍的,不合適插手地方政務,當即就聯系了佘戊戌,這才有佘戊戌從遼東坐火車連夜趕回涿郡嚴查等等諸般事宜。

史思明對佘戊戌的感謝只是笑了一下:“史某畢竟是幽州人,獲得消息比佘州牧要方便。”

史思明身邊的一個將領笑著道:“那家夥也是蠢貨,竟然不知道幽州第一忠臣史思明的族人就在治下,不然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倒行逆施。”

一群將領大笑,幽州軍中對朝廷最忠心的莫過於史思明了,誰敢說一句朝廷的壞話就會受到重罰。

史思明淡淡微笑,想要幹掉胡輕侯報仇就必須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超級忠臣。

她不屑地道:“那個郭什麽的垃圾就該淩遲了。”

若是郭靜宇因為痛罵胡輕侯被人揭發,史思明一定會網開一面。

同是對胡輕侯恨之入骨,不得不潛伏敵營的人,簡直同病相憐,鐵鐵的自己人。

但是郭靜宇竟然想要放縱民間繼續重男輕女,身為女子的史思明萬萬不能忍。

她投胎技巧好,生活在家風開明的史家,從來不曾因為自己是女子受到歧視和虧待,但不代表她就不知道民間疾苦。

潛伏黃朝數年,南征北戰,史思明見了多少真實的醜陋的人性?

她親眼見過父母拋棄女兒,抱著兒子逃難;親眼見過父母喝了女兒的野菜糊糊,任由女兒活活餓死;親眼見過弟弟肆意毆打姐姐,完全沒把姐姐當人。

哪怕軍中張合、朱靈等人都是男性,也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對待親女兒的爹娘。

史思明身為女子,受到的沖擊更是張合、朱靈等人的千萬倍。

所以,盡管郭靜宇從廣義上而言是史思明的“自己人”,但是史思明完全無法與他共情,無法將他當做自己人,無法無視他的倒行逆施。

“這種垃圾必須殺光了。”史思明毫不猶豫。

一群將領用力點頭,不是身為男人就盼望兒子,就歧視女性的。

想要一個女兒,對女兒和兒子一視同仁,見不得女兒受苦的男性要多少有多少。

一個將領大聲道:“若是老子遇到了這種垃圾,一定親手將他淩遲七天七夜!”

一群將領大聲附和,就該如此。

……

佘戊戌用暴力鎮壓了某個縣城的抗法行為,立刻有鄰近的太守、縣令連夜趕到。

一個太守認真道:“以傳宗接代為最重要的事情的習俗已超過了千年,頑固不化。”

“縱然本朝自立國起就大肆宣揚男女平等,男女都能當官等等,但是真實的效果甚微。”

一群太守和縣令一齊苦笑點頭,集體農莊內“男女平等”、“女孩子也能考科舉當官”等等宣傳如火如荼,更有集體農莊每個月都有“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演講。

可百姓們除了“嘴上一套,心裏一套”的技能越發的嫻熟,到底有幾個人真的以為男女平等了?

一個縣令臉色古怪極了:“佘州牧,你別生氣。我發現女人比男人更想要生兒子。”

一群官員重重點頭,說“女人比男人更想要生兒子”自然是錯的,但那些表現瘋狂激烈的女人顯然讓官員們印象更深刻。

一個太守慢慢地道:“我郡內某個女子生了兒子,大聲狂笑,‘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最後昏死過去,臉上猶帶著笑容。”

“哪怕她丈夫也不曾笑得如此瘋狂。”

一個縣令道:“我縣內一個女子生了兒子後,不顧產後虛弱的身體,將兒子高高舉起,給眾人看他的小JJ ,示眾許久之後,奮力親嬰兒的小JJ……”

那縣令真是被產婦這個舉動驚呆了,行為藝術到了這個程度,差點以為她瘋了。

另一個縣令道:“我治下一個男子生了三個女兒,第四個還是女兒,他拿了刀子要自殺向祖宗謝罪……”

一群官員看著那縣令,男子生了幾個女兒所以要自殺謝罪已經算是正常人和好人了,想要殺了妻子的人多得是。

一群太守和縣令紛紛說著治下女人或男人對生兒子的瘋狂,然後一齊看著佘戊戌,鋪墊了這許久,只為了說一個更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

一個太守慢慢地道:“佘州牧,若是孩子死了,是不是允許再生一個?”

佘戊戌看著四周官員嚴肅的臉,陡然一震。

那太守慢慢地道:“據我所知,民間其實一直都有‘洗女’的習俗。”

“有的父母在女嬰出生的時候就溺死了女嬰。”

“有的父母雖然良心未泯,沒有在女嬰出生的時候溺死了親身骨肉,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周圍鄰居、親友的嘲笑、建議、說服,慢慢地就對女兒看不順眼了。”

那太守慢慢地道:“民間女嬰女童的死亡率一直很高,哪怕明令不允許洗女也是不曾改變分毫。”

他看著臉色慘白的佘戊戌,繼續道:“去年,本郡內有數百女嬰在睡覺的時候被父母翻身壓死了……”【註1】

一群官員不作聲,真的是父母無意壓死了親身骨肉?只要看看壓死的都是女嬰,白癡才會信這個說法。

可那些父母就是咬定了這個理由,官府能對大聲嚎哭的死了女兒的父母做什麽?調查?怎麽查?

一個縣令道:“若是孩子稍大一些,比如兩三歲了,會著走路了,就會出現其他死因。”

“孩子太好動,從桌子上摔下來扭斷了脖子……”

“孩子太好玩,失蹤了,然後在河裏、井裏找到了屍體……”

“孩子遇到了野狼、野狗,被吃得只剩下骨頭……”

“還有受涼後病死……”

一群官員輕輕嘆息,其餘死因不管百姓以為做得多麽天衣無縫,其實在有經驗的衙役面前就是一坨屎,分分鐘就從嬰兒屍體的姿勢、失蹤地點等等細節分析出是父母家人殺嬰,還是真的意外。

唯有“受涼病死”毫無破綻,唯有心證。

另一個官員慢慢地道:“本朝集體農莊之下吃食統一,沒什麽作假的餘地,在前朝的時候還有嬰兒吃壞了東西拉肚子死了,或者活活餓死了。”

一群官員沈默,一齊看著佘戊戌。

朝廷出計劃生育的律法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要在短期內嚴厲打擊重男輕女的家庭,通過只能生一胎的現實,強行令百姓重視自己唯一的留在身邊的骨血,不論男女都一樣疼愛。

在這個原則之下,那些真心疼愛女兒,卻因為疾病或者意外,失去了唯一的女兒的家庭應該可以再生一胎。

不論生出來的是男是女,這個家庭都不會有一絲的歧視,而失去了一個孩子的痛苦的心靈雖然無法彌補,多少有了新的寄托。

讓這些疼愛女兒的失獨家庭生第二胎,對朝廷,對百姓,都是好事。

可是這個原則在實際操作中卻面臨巨大的挑戰。

在全民重視兒子的情況之下,男童意外死亡一定不是家人謀殺的,可是女童意外死亡誰能說得清是不是謀殺?

被無數家庭當做寶貝的男童都會因為受涼、拉肚子而死亡,女童難道就不會因為受涼、拉肚子而意外病死?

若是允許失獨家庭可以再生一胎,是不是意外受涼病死的女童人數會翻倍?

一群官員悲傷地看著佘戊戌,以百姓的機靈,以及渴望兒子繼承皇位的垃圾們的狠毒,很快就會無師自通“受涼病死”是最簡單最毫無痕跡的“洗女”方式。

到時候如何查得清?

一個官員慢慢地道:“若t是以心證,但凡有女嬰女孩死亡的,盡數以謀殺論處,只怕會誤傷好人。”

一群官員點頭,律法原則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還是“寧可放過罪犯,絕不冤枉無辜”?

前者擺明了是沒將百姓當人,一心為了維護統治;後者雖然將百姓看得很重,但是執行中必然是犯罪率飆升,刁民無數,女嬰死亡率高到天際。

如何選擇?

佘戊戌沈默許久,冷冷地看著一群官員,道:“你們不過是想要本官替你們背鍋,何以如此多的廢話?”

一群官員沈默,誰說佘戊戌老實,君子可以欺其方的?

佘戊戌厲聲道:“來人,傳令幽州各郡縣公告百姓!”

“在本朝執行計劃生育之後,不論何種理由子女亡故,皆不得違反計劃生育。”

“想要生二胎,要麽有軍功,要麽有功名。”

“其餘任何理由都不接受!”

佘戊戌在衣袖中的手握緊了拳頭,心中愧疚無比。

如此一刀切,對那些真的因為意外失去了子女的人公平嗎?

很不公平!簡直是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

可是,為了那些查不清楚的“病死”的女嬰女童,唯有如此殘暴和粗魯。

佘戊戌默默地想著,三年!只要等三年!待本官殺盡了天下人渣,就還你們幸福。

她冷冷地看著一群太守和縣令,道:“你們想要本官做的,本官做了。”

“本官想要你們做的,若是做不到,就休怪本官那你們的人頭祭旗!”

一群太守和縣令重重點頭,為了除惡而行惡,為了人間天堂而制造人間地獄,現實就是這麽狗屎和瘋狂。

……

某個縣城內,年輕的夫妻跪在地上打滾痛哭:“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幾步外,是從井中撈出來的女童僵硬又浮腫的屍體。

一群百姓安慰著那年輕夫妻:“人死不能覆生,節哀順變。”

“她沒有離開,她永遠都在你們的心裏。”

“莫要哭壞了身體。”

“你們還年輕,還能再生一個。”

無數安慰的聲音中,一個聲音冰冷又突兀:“誰說還能再生的?朝廷計劃生育法規定了若沒有軍功和功名,一對夫妻一生只能生一胎。”

眾人轉頭看去,卻見是縣令帶著一群衙役,急忙散開了。

縣令繼續冷冷地道:“什麽叫做一生只能生一胎?”

“那就是孩子病死了也好,摔死了也好,被狼吃了也好,被人打死了也好,不論任何理由,都決不能再生第二胎!”

一群百姓忍耐不住,議論紛紛。

有人不敢置信地道:“可是,他們的孩子死了!他們年紀輕輕,難道就要一輩子沒人養老了嗎?”

縣令厲聲道:“本朝執行集體農莊制度,要什麽子女養老?朝廷養老!集體農莊養老!”

有人看著哭喊打滾的年輕夫妻,道:“他們死了孩子,已經很痛苦了,難道還要剝奪他們最後的希望?”

縣令冷冷地道:“既然把孩子當做最後的希望,為何不好好看住了?沒了孩子,怨誰?”

一群百姓聽著縣令老爺如此毫無人性,將受害者貶低為活該的狼心狗肺的言語,只覺天都是黑的!

那對年輕夫妻大聲嚎哭:“縣令老爺啊,我們的孩子死了!我們唯一的孩子死了!”

縣令冷冷地道:“來人!”

一個仵作推開眾人上前仔細查看屍體,然後就要說話。

縣令揮手道:“且慢!你不需要說出判斷的理由。”

“本官只是問你,這女童是被殺的,還是意外死的?”

那仵作大聲道:“是被殺的!”

無數百姓大吃一驚,又眼神古怪。

有百姓大聲道:“你休要胡說八道!你看那對夫妻哭得多傷心,怎麽會是他們殺的?”

無數百姓用力點頭,有人大聲道:“你說是殺死的,有什麽證據?”

縣令冷冷地道:“證據?你們的意思是本官公開了如何識破人渣殺女的手段,然後你們學會了,絕不犯相同的錯誤?”

“本官為何要讓你們殺人更方便!”

一群百姓大叫:“若是沒有證據,如何服眾?”難道官老爺上下嘴唇動一下,就定了百姓的罪?太荒謬了。

縣令笑了:“服眾?本官憑什麽要服眾?憑什麽要你們心服口服?”

“本官斷案,上對得起天地良心,中對得起本朝皇帝,下對得起被殺無辜。”

“憑什麽要你們心服口服?”

縣令看著滿臉不忿的百姓們,厲聲道:“來人,將這對夫妻拿下了,若是他們殺了女兒,那就淩遲處死,若是他人殺了他們的女兒,本官絕不會冤枉了好人!”

一群百姓憤怒又無奈地看著縣令將那對夫妻抓走,只覺殺第一胎,生第二胎的口子也被堵上了,朝廷真是不留一絲縫隙啊。

有百姓氣得渾身發抖,心裏怒吼:“還有王法沒有?還有天理沒有?為什麽死了女兒也不準再生一個?”

但卻不敢從嘴裏說出一個字。

有百姓平靜地看著那縣令淡定抓人,對世界的運行有了新的理解。

以為萬事需要講理,講證據,是鴨脖還是鼠頭一查就清楚,卻不知道弱者才需要講理講證據,強者根本不會與弱者講理講證據,我說是鴨脖就是鴨脖。

另一個縣城內的某個集體農莊內,農莊管事站在高處,對著數百社員大聲道:“……女兒不論什麽理由死了,就等著全家挖礦吧!”

一群社員委屈極了,真要是病死了也要全家挖礦?世上還有天理嗎?

有的社員卻全身發抖,唯一的孩子死了都不能再生一個,所以這輩子就沒有兒子了?

有社員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家中,立刻有家人圍了上來,焦急地問道:“如何?”

那社員青筋凸起,厲聲道:“如何什麽?滾!”

一群家人瞬間懂了,以為弄死了女童,就可以以失獨的理由再生一胎的希望破滅了。

有人眼中瞬間滿是淚水:“我家要絕後了……”

其餘家人飛快捂住了他的嘴,最近朝廷嚴查,發現一個就苦役一個,有些話再也不能說出口。

另一個家人看著角落中挖泥巴,什麽都不懂得三歲女童,輕輕地,帶著絕望和怨恨,道:“這就是命啊!”

一個男子惡狠狠地看著女童,渾身發抖,不管有沒有兒子,都要殺了這個賠錢貨!

那探聽消息的人喝道:“老實點!張家兩夫妻被縣令抓走了,馬上就要淩遲了!”

那想要殺女童的男子聽到“淩遲”二字,惡狠狠的眼神瞬間變成了畏懼,罵道:“王八蛋!”

某個縣城的產房外,一群男女老少握著菜刀棍棒惡狠狠地看著四周的穩婆和仆役,眼睛中兇光四射。

一個中年婦人手裏的菜刀揮舞得呼呼作響:“我家兒媳婦這一胎一定是兒子,我家就是要自己養,誰都休想搶走我家的乖孫子!”

一個中年男子握著棍子,惡狠狠地看著四周的人,厲聲叫著:“誰搶走我的孫子,我就與誰拼命!”

一個年輕男子不時看著產房,手裏的長棍惡狠狠砸在墻上,焦急地嚎叫:“一定是兒子!一定是兒子!誰也休想奪走我兒子!”

一群男女老少大聲叫著:“這是我趙家的第一個孫子,誰敢搶走試試?”

“官老爺搶人咯,大家都來看啊!”

“官逼民反啊!”

叫嚷聲中,產房內傳出了嬰兒的啼哭。

趙家所有人一齊叫嚷:“有沒有小雞雞?”

產房內,產婦歡喜地大叫:“有小雞雞!有小雞雞!有小雞雞!”

趙家所有人一齊歡呼:“我趙家有後了!”

那中年男子嚎啕大哭,跪在地上用力磕頭:“祖宗保佑啊,祖宗保佑啊!我趙家有後了!”

那年輕男子咧嘴狂笑:“我有兒子了!我對得起我家祖宗了!哈哈哈哈!”

一群趙家人大聲歡笑著,面對四周的穩婆和仆役的眼神卻更加兇狠了。

一個趙家人厲聲道:“楞著幹嘛,將孩子抱出來!”

好幾個趙家男女沖進了產房,看都不看產婦,將男嬰搶在了懷裏。

其餘趙家人手裏的菜刀棍棒惡狠狠地對著四周的穩婆仆役,厲聲叫著:“我們只是要帶走自家的孩子,這是天理!”

有趙家人叫著:“誰敢阻擋我們離開,就殺了誰!”

有趙家人勸著四周的穩婆和仆役:“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們只是帶走自己的孩子,不要逼我們殺了你們!”

忽然,四周的穩婆和仆役向外退去,而一群士卒飛快地包圍了趙家人。

趙家人看著一支支對準他們的長矛和(弩)矢,驚恐又憤怒。

一個趙家人罵道:“老子就是帶回我趙家的孩子,官府竟然出動軍隊,這是要殺人嗎?t王八蛋,還講不講理?”

另一個趙家人眼睛血紅,打死沒有想到朝廷會出動軍隊,難道面對他們搶回孩子,朝廷不該呵斥幾句就不了了之嗎?

一個趙家老人嫻熟地坐在地上嚎啕:“官兵打死人咯!”

一個趙家男子大聲道:“別忒麽的嚇唬人!老子是嚇大的!”

“這是我家的男丁,我家抱自己的男丁回家有什麽錯?你們憑什麽不讓我家抱回自己的男丁?”

“你們想要殺人,沖老子來啊,老子若是眨一下眼睛,老子就不是好漢!”

“噗!”一支(弩)矢射穿了那男子的胸膛,那男子看著胸口的(弩)矢尾,淒厲慘叫:“你怎麽真的射我?你怎麽真的射我?救命啊!救命啊!”

一群趙家人淒厲大叫,為什麽真的殺人?

一個聲音冷冷地道:“殺了!”

(弩)矢激射,長矛刺出,叫囂的趙家人片刻間盡數倒在了血泊中。

四周瞬間靜悄悄地,唯有產房內的產婦大聲叫著:“快抱了孩子逃走!還在嗎?快逃啊!”

那剛出生的嬰兒在某具屍體的懷中大聲哭喊著。

縣令從士卒後走了出來,親手抱起了嬰兒,輕輕抹去了他身上的血跡,微笑道:“來人,送去其他州郡的育嬰堂,不需要記錄他的來歷和家庭,從今以後,他就是本朝撿來的棄嬰。”

產房內,產婦聽明白了,淒厲大哭:“那是我的兒子!”

縣令冷冷地轉頭看著產房,道:“產婦調養身體後,送去挖礦十年。”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產婦因為死了全家而拒絕吃飯,由著她餓死好了,本朝絕不會慣著一個罪犯。區區一個挖礦的苦役犯,多一個少一個完全無所謂。”

縣令看著地上的屍體,笑了:“來人,將他們的屍體游街示眾,本縣所有社員都要看清楚對抗朝廷的下場。”

趙家屍體在縣內各個集體農莊示眾,無數社員眼中滿是淚水,好好的一家人就為了一個兒子而滅門了,天日昭昭啊!

有社員低聲嘆息:“趙家腦子有病,自古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怎麽會以為人多勢眾,朝廷就怕了呢?”

另一個社員點頭道:“趙家就是白癡,地主老爺都打不過的人怎麽敢與朝廷廝打?朝廷有幾十萬大軍的!”

附近無數社員重重點頭,狗屎的朝廷不講理,直接動刀子,百姓奈何?

有社員無奈地道:“老實認命吧,女兒也能當官,也能光宗耀祖的。”

聲音中的無奈和悲涼,簡直令蒼天落淚。

四周無數社員帶著哭聲,哽咽地附和著:“沒錯,女兒也能當官,女兒也是傳家人。”

人群中,一個只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家門口掛著“生女兒光榮”的男子大聲地道:“早就與你們說了,生男生女都一樣!”

“你們偏偏不聽,要用自己的腦袋對抗朝廷,你們的腦袋有朝廷的刀子硬嗎?活該!”

四周的人惡狠狠地看著那囂張的只有女兒的男子,若不是知道這個男子一定會向朝廷檢舉他們,今日就將沒有兒子傳宗接代的倒黴蛋罵得體無完膚。

……

兗州,泰山郡。

炅母低聲與昌豨說道:“朝廷違背倫理執行計劃生育,天下百姓絕後者無數,泰山郡到了夜晚,到處都是啼哭聲。”

昌豨用力點頭,道:“胡輕侯倒行逆施,違背人倫,民心盡失,天理不容!”

炅母眼中精光四射,道:“這是老天爺給我們的機會!”

昌豨用力點頭,厲聲道:“胡輕侯失去了民心,失去了天意,還有什麽資格當皇帝?我等當登高一呼,為國除奸!”

炅母大聲道:“不錯!我等當為國除奸!”

三日後,兗州泰山郡縣尉昌豨與炅母高舉義旗,傳檄兗州、青州、徐州各地郡縣。

“……先皇大漸,侍疾禁中,遂為梟獍,便行鴆毒。禍深於莒仆,釁酷於商臣,天地難容,人神嗟憤!”【註3】

“……禽獸之行,在於聚麀,人倫之體,別於內外……”

“……恃眾怙力,強兵黷武,惟在並吞,不思長策……”

“……胡妖女禍亂天下,要絕我百姓子嗣,其罪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唯我銅馬,華夏正統,勤政愛民,光照天下!”

“天下百姓盡舉義旗,覆辟銅馬!”

“尊皇討奸!”

檄文所至之處,兗州、青州、徐州無數百姓淚流滿面,古語雲,“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又雲,“板蕩見忠良”。

以今日事見之,果然誠不我欺!

無數百姓舉起了手臂,無聲地叫嚷:“尊皇討奸!砍死胡妖女!”

什麽?為什麽是無聲地叫嚷?

叫出聲會被朝廷砍頭的!你丫賠我腦袋嗎?

兗州、青州、徐州的飽受胡輕侯荼毒的百姓們熱切地望向泰山郡方向,英雄所在之處紅日高升。

有百姓無聲地握緊了拳頭,若是兩位英雄能夠起兵砍殺了胡妖女,取消萬惡的計劃生育,讓所有百姓能夠有兒子傳宗接代,那麽他定然會為兩位英雄立長生牌位!

有百姓眼中滿是淚水,胡輕侯死不死無所謂,銅馬朝覆辟不覆辟更是毫不掛念,重要的是必須取消計劃生育!

有百姓無奈地看著泰山方向,此去泰山太遠了,不然他一定萬裏迢迢趕去泰山支持心目中的救世英雄!

兗州,青州,徐州的將領官吏不敢置信地看著昌豨與炅母的《討胡輕侯檄文》,瞠目結舌,淚流滿面。

一個官吏嚎啕大哭:“昌豨!炅母!我當為你二人立碑!餵!你們怎麽還不召集大軍?天上掉下來的軍功啊!你們不著急,老子都快急死了!”

另一個官吏衣服也散了,帽子也掉了,帶著百十人拼命向泰山郡而去:“快點!快點!再快點!一定要殺了那兩個白癡!”

另一個縣城中,一群將士拋棄了所有輜重,只拿著刀劍就向泰山郡方向狂奔。

領頭的將領面紅耳赤,目眥欲裂,怒吼道:“誰也休想阻止我!”

一群將士用力點頭,當年魯國謀反,被袁謙撿了便宜,官升數級,遲到了的其餘將領只能喝涼水。

今日泰山郡有白癡造反,究竟自己能不能抓住機會就看這一回了!

泰山郡。

數個縣城的官員呆呆地看著《討胡輕侯檄文》,反覆確定:“今天不是愚人節嗎?”

“這真的不是開玩笑?”

“昌豨與炅母真的造反了?”

然後眼睛放光:“快!快召集全縣十二歲到六十歲男女,我等要升官發財了!”

縣城的集體農莊內,一群社員聽著昌豨與炅母造反,有人大聲高呼:“殺反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群人附和:“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餘社員平靜地看著那群人,一看就知道是胡妖女的腦殘粉!

有社員大聲叫著:“若是沒有陛下,當日我早就全家餓死了,誰敢推翻陛下,我就砍下誰的腦袋!”

有社員大聲附和:“為了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有社員卻籠著手,冷笑著,胡妖女給我吃喝是沒錯,但是救我性命就未必了。老子沒吃胡妖女的野菜饅頭,難道就會餓死了?

但是,胡妖女不讓老子生兒子就是老子的八輩子仇人!

想要老子為了八輩子仇人流血殺敵,你丫腦子沒病吧?

一群社員冷漠地看著農莊管事,不讓老子生兒子傳宗接代,革命老區也變成匪區。

農莊管事看著激動或冷漠的社員,毫不生氣,厲聲道:“縣衙有令,本縣十二歲到六十歲的男女盡數從軍,如有不從,殺無赦!”

一群冷漠的社員平靜無比,早知道縣衙會下令,但是縣衙可以得到老子的人,卻得不到老子的心!老子見了賊人就臨陣倒戈!

農莊管事繼續道:“縣令有令,留下部分人守衛縣城和集體農莊,只抽取部分人跟隨縣令出戰。”

他隨口點名:“你,你,你,還有你,與我跟隨縣令出戰!”

被點到名的盡數都是激動的社員,他們大聲歡呼著:“殺賊,殺賊,殺賊!”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群冷漠的社員看著愚蠢的激動社員們,鄙夷極了,不知道打仗會死人嗎?至於這麽激動嗎?

冷漠的社員們看著農莊管事帶著一群激動的社員奔赴縣城,幾乎笑出了聲,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麽蠢的人,竟然搶著送死。

一個冷漠的社員皺眉看著遠處,喃喃地道:“沒道理啊,官老爺向來是有好處搶著上,沒好處就讓韭菜上。”

一群冷漠的社員用力點t頭,這類事情見得多了,已經無師自通“聽其言,觀其行”了。

那皺眉深思的社員繼續道:“可是,為什麽農莊管事急著自己上呢?他明明可以留守的。”

一群冷漠的社員一怔,只覺果然有些奇怪。

那皺眉深思的社員繼續道:“難道打仗有好處?有什麽好處?”

另一個冷漠的社員陡然大叫:“軍功!有軍功!”

一群冷漠的社員平靜地看著他,軍功有個P用,有活下去重要嗎?

那反應過來的社員滿臉通紅,聲嘶力竭地叫嚷:“殺了反賊有軍功!軍功啊!可以生二胎的軍功啊!”

無數冷漠的社員陡然睜大了眼睛,齊聲叫嚷:“軍功!可以生二胎的軍功!”

有社員目眥欲裂,淒厲嚎叫:“軍功啊!老子的二胎啊!”

有社員膝蓋一軟,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兩眼發直,唯有淚千行,生二胎的軍功啊!竟然白白錯過了!

有社員仰天怒吼:“不!”

集體農莊內哭喊聲震耳欲聾,錯過了軍功,如何生二胎?

有社員怒吼:“農莊管事不帶我們,我們自己去!”

一群社員反對:“你知道賊人在哪裏嗎?你有刀劍嗎?最重要的是,若是你違反軍令,沒等到軍功就被殺了!”

黃朝軍法森嚴,以為可以違抗軍令,將功贖罪的,腦袋都在京觀上呢。

一個社員紅著眼睛,看著天邊,厲聲道:“昌豨!炅母!你們快來攻打我們啊!”

無數社員悲聲嚎哭:“昌豨!炅母!求你們了,快來攻打我們吧,我們最容易攻打了!”

……

豫州。

潁川郡,潁陰縣。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什麽?兗州泰山郡昌豨與炅母謀反?”

一個路人大聲道:“可不是嘛,聽說昌豨與炅母傳檄天下,要覆辟銅馬朝,尊皇討奸。”

一群路人笑著:“就昌豨與炅母那種不知名的小貨色也敢造反?朝廷分分鐘就滅了他們!”

有路人大聲道:“下註了,下註了,到底是誰能夠滅了昌豨與炅母,領了頭功!”

一群路人嘻嘻笑著:“我猜是鎮南將軍趙恒!”

“我猜是安西將軍月白!”

“白癡!安西將軍月白在荊州呢!”

那十二歲的少年聽著一群人嬉笑,慢慢的退出了人群,匆匆回到了家。

一進門,他就驚喜地叫道:“奶奶!奶奶!泰山郡昌豨與炅母造反!”

“他們要覆辟銅馬朝,尊皇討奸!”

一個老婦人笑著走了出來,道:“阿協,莫要歡笑,今日的功課做了嗎?”

那“阿協”看了一眼奶奶,擠出無辜的眼神:“奶奶,我做好了。”

他心中卻冷冷地道:“太後,朕是銅馬皇帝劉協,豈會在這裏做一個鄉野小子?朕一定要奪回朕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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